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些名字如流星,划破夜空,虽短暂却璀璨得令人无法直视;有些名字如恒星,默默照耀,以其坚韧与光芒定义了整个时代。
而项羽,无疑是前者。他是一颗拖着长长焰尾的彗星,以雷霆万钧之势撞向大地,改变了历史的走向,也燃尽了自己。他的故事,是战神的史诗,是英雄的悲歌,更是一曲关于性格与命运的千古绝唱。
第一章:少年狂言,龙出深渊
公元前232年,当大秦帝国的铁蹄仍在丈量着六国的土地,余威震慑四海之时,在泗水郡下相县(今江苏省宿迁市)的一户楚国旧贵族门庭里,一个婴孩呱呱坠地。他便是项羽。这个南方水乡的少年,却仿佛汲取了北方的雄浑与山脉的刚硬,自幼便身形魁梧,成年后更是身高八尺有余(近一米九),双臂能举起千斤重鼎,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的宣告。
项羽的童年,是在叔父项梁的庇护下度过的。项梁,这位心怀故国的楚国将门之后,期望将侄儿培养成文武全才,以待天时。然而,年少的项羽却对枯燥的典籍和刻板的剑术招式表现出极大的不耐。读书,他认为只需识得姓名便可;学剑,他觉得不过是匹夫之勇,只能敌一人,不屑于学。项梁为此颇为恼火,却在项羽一句“我要学能敌万人的本事”中,看到了超越寻常的野心。于是,项梁开始亲自教授他兵法。可即便如此,项羽也只是浅尝辄札,了解个大概便不再深入。
他的志向,早已超越了书本与剑鞘。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对最高权力的渴望与蔑视。
那一日,秦始皇东巡,车队浩浩荡荡,旌旗蔽日,金戈铁马,威仪天下。道旁万民俯首,噤若寒蝉,空气中弥漫着敬畏与恐惧。在拥挤的人群中,身材高大的项羽如鹤立鸡群。他没有像旁人一样低下头颅,反而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辆装饰华丽的御座,眼中燃烧的不是畏惧,而是火焰般的嫉妒与不屑。他身旁的项梁感受到了侄儿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心中一紧。只听项羽用不大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彼可取而代也!”
(他那个位子,我也可以坐上去,并且取而代之!)
项梁大惊失色,急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拖离人群。这句话,在那个时代,是足以诛灭九族的狂言。但项梁在惊恐之余,内心深处却也为侄儿这石破天惊的志向而感到一丝隐秘的震撼与期许。他知道,这条潜龙,终有出渊之日。而这一天,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第二章:江东起兵,初露锋芒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秦始皇的骤逝与秦二世的暴政,点燃了帝国崩塌的导火索。公元前209年,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振臂一呼,“天下苦秦久矣”的怒吼响彻云霄。星星之火,迅速燎原。
这股反秦的浪潮,也席卷到了江东。蛰伏已久的项梁与项羽叔侄,敏锐地嗅到了时代变革的气息。同年九月,他们决定在会稽郡(今江苏苏州)举事。时机已经成熟,但他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足以震慑群雄、名正言顺的开端。
这个契机,由会稽郡守殷通亲手送上。殷通也想在乱世中分一杯羹,他听闻项梁在江东素有威望,便请他来商议,意图让项梁和桓楚(楚国旧将)为将,共同起兵。项梁看穿了殷通的投机心理,与项羽定下了一条“鸠占鹊巢”的计策。
项梁对殷通说:“桓楚逃亡在外,无人知其下落,只有项羽知道。”他随即出门,嘱咐项羽持剑在外等候。片刻后,项梁回到堂中,再次对殷通说:“请让项羽进来,让他去召桓楚。”
殷通应允。项羽手持利剑,昂首步入。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步伐沉稳如山。项梁对项羽使了个眼色,说:“可以动手了!”
话音未落,项羽动了。他如一头出闸的猛虎,身形一闪,已到殷通面前。殷通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寒光一闪,一颗人头已然滚落在地。整个郡守府瞬间大乱,卫兵们惊骇之下,本能地拔刀冲来。
这正是23岁的项羽,在历史舞台上的第一次血腥亮相。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激发了骨子里的嗜血与勇武。他手持长剑,在数十名卫兵的围攻中辗转腾挪,每一次出剑,都伴随着一声惨叫和一道血光。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无人能挡其锋芒。片刻之间,堂上已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府中的近百人,皆被他一人一剑所震慑,或死或降,无人再敢反抗。
这一战,项羽以雷霆手段,宣告了自己的到来。项梁顺势接管了会稽郡,并凭借项氏一族的威望,迅速召集了八千名精锐的江东子弟。这八千人,是项羽军事生涯的起点,是他最忠诚、最核心的力量。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勇猛、杀伐果断的主帅,眼中充满了敬畏与狂热。项羽,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杀戮,为自己赢得了人生的第一桶兵,也为未来的楚汉争霸,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第三章:破釜沉舟,威震诸侯
反秦的烈火越烧越旺,项梁率领的楚军也一路高歌猛进,连战连捷。然而,胜利容易使人骄傲,而骄傲,往往是失败的前兆。在定陶之战中,项梁因轻敌冒进,被秦朝名将章邯抓住机会,以优势兵力夜袭,楚军大败,项梁本人也战死沙场。
叔父的阵亡,对项羽是沉重的打击,也激起了他复仇的怒火。此时,秦军主力在章邯的率领下,北上围攻赵国,将赵王歇和张耳困于巨鹿城(今河北省邢台市一带)。赵国危在旦夕,向各路诸侯求援。
楚怀王熊心(由项梁拥立的楚王后裔)派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率领五万大军北上救赵。然而,宋义却是个畏葸不前的庸才。大军行至安阳,他便下令屯驻不前,整整四十六天,每日饮酒作乐,坐视巨鹿被围得如铁桶一般。他甚至下令:“有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一概斩之。”这番话,矛头直指性格刚烈的项羽。
项羽心急如焚。他深知兵贵神速,巨鹿城内粮草将尽,一旦城破,赵国灭亡,秦军便可腾出手来,逐一击破各路义军。他数次劝谏宋义进兵,却都被置之不理。在那个寒冷的清晨,项羽的耐心终于耗尽。他大步走进宋义的营帐,当着众将之面,历数其罪,随即拔剑,斩下了宋义的头颅。
他提着血淋淋的头颅,向全军宣布:“宋义通敌谋反,我奉楚王密令,已将其斩杀!”诸将大惊失色,皆被项羽的果决与煞气所震慑,无人敢有异议,一致推举项羽为上将军。
项羽终于完全掌握了这支军队。他没有片刻迟疑,立即派遣英布、蒲将军率两万兵马为先锋,渡过漳河,切断秦军的粮道。随后,他亲率全军主力,渡过滔滔河水。
渡河之后,项羽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他下令,全军将士,将做饭的锅全部砸碎,将渡河的船只全部凿沉。
“破釜沉舟!”
他对士兵们说:“我们此去,不胜则死!每个人只带三天的干粮,此战,我们没有退路!”
这个命令,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士兵心中炸响。他们看着身后沉入水底的船只,看着脚下破碎的陶釜,脸上先是错愕,继而是绝望,最终,这种绝望化为了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此时的巨鹿战场,秦军由章邯和王离统帅,拥兵四十万,旌旗连绵,营寨相望,声势浩大。而项羽的楚军,满打满算不过五万人。在他们周围,还有十几路前来救赵的诸侯联军,但他们都被秦军的强大所震慑,龟缩在壁垒中,无人敢战。
项羽,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率领着他那支没有退路的军队,向着数十倍于己的敌人,发起了决死冲锋。
“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人人惴恐。”
楚军将士,个个以一当十,悍不畏死。项羽身先士卒,手持长戟,咆哮着冲入秦阵。他如天神下凡,所到之处,秦军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史书记载,“项羽瞋目叱之,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他的勇猛,极大地震慑了敌人,也点燃了自己士兵的全部血性。
九次冲锋,九次鏖战。楚军硬生生地撕开了秦军的包围圈。那些在壁垒上观战的诸侯将领们,从最初的冷眼旁观,到后来的目瞪口呆,再到最后的胆战心惊。他们看到的是一场完全不符合军事常理的屠杀。五万楚军,仿佛化作了五万头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疯狂地撕咬着庞大的秦军。
最终,秦军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王离被俘,涉间自焚,苏角被杀,章邯率残部二十万投降。
巨鹿之战,项羽以一场堪称奇迹的胜利,彻底摧毁了秦朝的军事主力。战后,项羽在辕门召见诸侯将领。那些曾经与他平起平坐的将军们,此刻“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这一刻,24岁的项羽,凭借着无与伦比的勇武和破釜沉舟的决心,从一个将军,一跃成为了所有反秦武装的最高统帅。他的名字,如日中天,成为了一个时代的“战神”图腾。
第四章:鸿门设宴,一念之差
巨鹿之战的辉煌,让项羽的威望达到了顶峰。他率领着收编的秦军降卒和诸侯联军,浩浩荡荡地向秦都咸阳进发。然而,当他抵达函谷关时,却发现关门紧闭,已有重兵把守。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消息传来:沛公刘邦,已经抢在他前面,攻破了咸阳。
在项羽看来,这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和背叛。他浴血奋战,消灭了秦军主力,而刘邦这个在他眼中不过是“砀郡一小吏”的家伙,却趁机摘取了胜利的果实。项羽暴怒之下,下令猛攻函谷关,并准备一举消灭刘邦的军队。
此时,他身边最重要的谋士——范增,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刘邦的威胁。范增观天象,见刘邦所在之处有“天子之气”,便对项羽说:“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范增的警告,如警钟长鸣。然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在这关键时刻,成为了刘邦的救命稻草。他就是项羽的叔父,项伯。项伯与刘邦的首席谋士张良有旧交,他不忍张良陪着刘邦送死,便连夜私访刘邦军营,劝张良逃走。张良却将此事告知刘邦,并利用这个机会,让刘邦与项伯结为儿女亲家,请求项伯在项羽面前为自己美言。
项伯被刘邦的谦卑和张良的义气所打动,回到楚营后,便对项羽说:“沛公先行破关,有大功,我们现在去攻打他,是不义之举。不如以礼相待。”
项羽性格中“重义气、爱名声”的弱点,在此时暴露无遗。他本就自视甚高,认为刘邦不足为惧,如今听叔父这么一说,那股必杀之心便动摇了。他轻易地相信了刘邦并无野心的说辞。
第二天,刘邦带着张良、樊哙等百余骑,亲自来到项羽的大营鸿门,当面向项羽“谢罪”。一场被后世传颂千年的“鸿门宴”,就此拉开帷幕。
宴席之上,杀机四伏。范增坐在项羽身旁,心急如焚。他频频举起自己佩戴的玉玦,向项羽示意,三次暗示他下定决心,在此地格杀刘邦。“玦”与“决”谐音,这是他们之间早就约定好的暗号。然而,项羽却始终默然不应,他看着卑躬屈膝、不断敬酒的刘邦,内心的骄傲让他不屑于用这种方式去对付一个已经“认输”的对手。
范增见项羽犹豫不决,心中大急。他起身离席,找到项羽的堂弟项庄,对他说:“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项庄领命,进入帐中,以舞剑助兴为名,剑锋频频指向刘邦。项伯看出了项庄的意图,他也拔剑起舞,时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刘邦与项庄之间,巧妙地化解了每一次致命的攻击。
张良见状,知道情况万分危急,立刻出帐找到了刘邦的猛将樊哙。樊哙听闻主公有难,怒不可遏。他带着剑和盾牌,直接闯入军帐。卫兵试图阻拦,被他侧身一撞,摔倒在地。他掀开帐幕,怒目圆睁,头发上指,盯着项羽。
项羽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所震慑,按剑问道:“来者何人?”
张良答:“此沛公之参乘樊哙也。”
项羽赞道:“壮士!赐之卮酒!”樊哙接过一斗酒,一饮而尽。项羽又说:“赐之彘肩!”樊哙将生猪肘放在盾上,用剑割而食之。
酒肉下肚,樊哙借着酒意,对项羽进行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指责,历数刘邦的功劳与项羽的猜忌。这番话,说得项羽哑口无言。
刘邦趁着这个间隙,借口上厕所,在樊哙的护卫下,悄然离开了宴席。他甚至来不及告辞,只留下张良,将一对白璧献给项羽,一对玉斗献给范增。
当张良将玉斗呈给范增时,这位为楚国未来殚精竭虑的老人,终于彻底绝望了。他接过玉斗,猛地摔在地上,拔出剑将其砍碎,悲愤地叹道:
“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范增的预言,字字泣血。鸿门宴上,项羽放走的,不仅仅是一个刘邦,更是他唾手可得的天下。他的一念之仁,或者说是一念之傲,为自己埋下了最致命的祸根。命运的棋盘上,最关键的一子,就此落错。
第五章:霸王分封,祸起萧墙
鸿门宴的硝烟散去,项羽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引兵进入咸阳。他心中的怒火,并未因刘邦的“谢罪”而平息,反而转化为了对整个秦朝的毁灭性报复。他杀了已经投降的秦王子婴,纵兵劫掠,将富丽堂皇的咸阳城付之一炬。那座象征着大秦帝国荣耀与梦想的阿房宫,在大火中燃烧了三个月,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关中的天空,也映照出项羽性格中残暴与短视的一面。
秦朝覆灭,天下需要一个新的秩序。手握四十万大军的项羽,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个新秩序的制定者。他没有选择称帝,而是恢复了古老的封建制。他自立为“西楚霸王”,建都彭城(今江苏徐州),将最富庶的梁、楚九郡划归自己。
随后,他开始了一场看似公平,实则充满私心与算计的大分封。他将原来的楚怀王尊为“义帝”,却将其远远地迁往长沙,并在途中派人暗杀。他将有功的将领和六国旧贵族分封为十八个王,却刻意打压那些他不喜欢或认为有威胁的人。
对于他最大的潜在对手刘邦,项羽的处置方式充分体现了他的矛盾心理。他既忌惮刘邦,又不愿落下“杀降”的恶名。最终,他将刘邦封为汉王,封地是偏远、贫瘠、道路险阻的巴、蜀、汉中地区,意图将他永久地囚禁在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同时,他又将关中这片战略要地一分为三,分封给三位秦朝的降将——章邯、司马欣和董翳,是为“三秦王”,让他们来看住刘邦东出的道路。
这个安排,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它不仅没能彻底消除刘邦的威胁,反而激起了更多人的不满。比如在灭秦战争中功劳卓著的田荣,因曾与项梁交恶而未被封王,愤而起兵反叛。同样未被封王的陈余,也鼓动他人叛乱。
公元前206年,就在项羽志得意满,以天下霸主自居,忙于应付齐地田荣的叛乱时,他最担心的那个人——刘邦,动了。
被困在汉中的刘邦,采纳了大将韩信的计策,上演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绝妙好戏。他一面派人假意修复被烧毁的通往关中的栈道,麻痹三秦王;一面却悄悄率领大军,从一条隐蔽的故道,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陈仓。三秦王猝不及防,被打得落花流水,关中之地,迅速被刘邦平定。
后院起火,项羽却分身乏术。他性格中的“刚愎自用”再次显现,他认为齐地的叛乱是心腹大患,而刘邦不过是疥癣之疾,不足为虑。他将主要兵力投入到对齐地的残酷镇压中,陷入了战争的泥潭。
这给了刘邦千载难逢的机会。公元前205年,刘邦以“为义帝报仇”为名,联合了各路对项羽分封不满的诸侯,组织起一支五十六万人的庞大联军,浩浩荡荡地向东进发,一举攻占了项羽的都城——彭城。
消息传来,正在齐国苦战的项羽,终于被彻底激怒了。他留下主力继续在齐地作战,自己则亲率三万精锐骑兵,如一股黑色的旋风,回师救援。
一场军事史上堪称经典的闪电反击战,就此打响。
第六章:楚汉争霸,智失亚父
彭城城内,五十六万诸侯联军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们搜刮着楚宫的财宝,拥抱着楚国的美女,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毁灭性的风暴正在急速逼近。刘邦本人,也放松了警惕,以为天下大局已定。
项羽的三万精兵,以惊人的速度,日夜兼程,悄然出现在彭城附近。他没有选择正面强攻,而是在一个黎明,从彭城西面的萧县,向着毫无防备的联军发起了突袭。
三万对五十六万,这本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但在项羽的指挥下,它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楚军骑兵如一把烧红的利刃,轻易地切开了联军松散的阵型。联军在睡梦中惊醒,瞬间陷入混乱,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项羽一马当先,他的咆哮声在战场上空回荡,他的长戟所指,无人能敌。汉军被杀得人仰马翻,尸横遍野。溃败的士兵们争相逃命,互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楚军一路追杀,将数十万汉军逼至谷水、泗水,汉军落水而死者十余万,河水为之不流。
彭城之战,项羽仅用半天时间,就创造了以少胜多的战争神话。刘邦在数十名亲兵的护卫下,狼狈逃窜,连自己的父亲和妻子吕雉,都成了楚军的俘虏。
然而,尽管在战场上取得了辉煌的胜利,项羽却始终无法彻底消灭那个如“小强”般坚韧的刘邦。战争进入了漫长的拉锯阶段。项羽虽然在正面战场上屡战屡胜,将刘邦围困在荥阳、成皋一带,数次断其粮道,让汉军陷入绝境。但刘邦总能凭借其坚韧的意志和手下谋臣将士的智慧,一次次化险为夷。
更致命的是,在主战场之外,刘邦的另一位大将韩信,正在开辟着决定性的第二战场。韩信率军北上,灭魏、破代、平赵、降燕、伐齐,如砍瓜切菜般,将项羽分封在北方的诸侯王一个个剪除。项羽的天下,正在被一块块地蚕食。
项羽也曾派龙且率二十万大军前往救援齐国,却被韩信以“水淹七军”之计,全军覆没。
在长期的对峙中,项羽唯一的精神支柱和智慧源泉——亚父范增,也离他而去了。刘邦被困荥阳,粮草断绝,便采纳了陈平的离间计。陈平用重金收买楚军使者,故意在他们面前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当使者到来时,陈平假装惊讶地说:“我以为是亚父派来的使者,没想到是项王派来的。”随即命人将好酒好菜撤下,换上粗茶淡饭。
使者回到楚营,将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报告给项羽。生性多疑的项羽,果然中计。他开始怀疑范增与刘邦有私情,并逐渐收回了范增的兵权。
范增,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为项氏霸业呕心沥血,到头来却换不来最基本的信任。他心灰意冷,悲愤交加,对项羽说:“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天下大势基本已定,您自己看着办吧。请允许我告老还乡。)
项羽竟然应允了。范增在返回家乡的途中,因背上毒疮发作,悲愤而亡。
“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刘邦后来的这句评价,一针见血。失去了范增的项羽,就如同一头失去了头脑的猛虎,空有其勇,却再也无法洞察复杂的政治和军事迷局。
公元前203年,长期的战争让双方都疲惫不堪。项羽的后勤补给线过长,兵力也日益损耗。无奈之下,他只好与刘邦议和,双方约定以广武山下的鸿沟为界,“中分天下”,西归汉,东归楚。
项羽遵守了约定,释放了刘邦的家人,并率军东归。然而,他再一次低估了对手的无耻与狡诈。
第七章:四面楚歌,英雄末路
项羽前脚刚走,刘邦就在张良、陈平的劝说下,悍然撕毁了盟约。
“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刘邦采纳了他们的建议,亲率大军从背后追击项羽。同时,他许诺给韩信、彭越等人大片的封地,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向着疲惫的楚军包抄而来。
项羽在固陵(今河南淮阳)遭到突袭,虽然他奋力反击,再次大破汉军,但这一次,他没能像彭城之战那样扭转乾坤。因为,一张由数十万大军编织的、天罗地网般的包围圈,正在缓缓收紧。
最终,项羽被迫率领仅剩的十万楚军,退守至垓下(今安徽省宿州市灵璧县)。
这是楚汉争霸的最后一战。汉军方面,刘邦亲率主力,更有“兵仙”韩信布下“十面埋伏”之阵,彭越、英布等名将的部队也从侧翼赶到,总兵力接近六十万。而项羽,兵少粮尽,困守孤城。
韩信首先率三十万大军为前锋,与楚军正面交锋。项羽依旧勇猛,亲自冲阵,楚军虽处于劣势,却死战不退。韩信军一度不支,向后退却。此时,刘邦的中军和周勃、柴武的侧翼部队一拥而上,将楚军团团围住。
激战持续了一整天,楚军伤亡惨重,被迫退回壁垒坚守。夜幕降临,寒风呼啸,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楚营。
就在这时,一件最摧垮人心的事发生了。寂静的深夜里,从四面八方的汉军营地中,悠悠地飘来了歌声。那歌声,不是慷慨激昂的战歌,而是婉转、凄凉的楚地民歌。
“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
这是刘邦采纳张良的计策,让汉军中的楚地士兵,用家乡的口音,唱起家乡的歌谣。歌声乘着夜风,飘进楚军的营帐,钻进每一个楚国士兵的耳朵里。
那些跟随项羽征战多年的江东子弟,听着这熟悉的旋律,想起了家乡的父母妻儿,想起了故乡的河流与田野。他们的战斗意志,在这一刻彻底瓦解了。他们茫然地问:“难道汉军已经把我们的家乡都占领了吗?为什么汉军中有这么多的楚人?”
军心,散了。
项羽也听到了歌声。这位在战场上从未畏惧过的霸王,此刻,内心也泛起了滔天的巨浪。他从营帐中惊起,在月下饮酒,身边是美人虞姬,胯下是宝马乌骓。他看着眼前寥寥无几的将士,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和战马,悲从中来,慷慨悲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歌声苍凉,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无奈与悲怆。他一遍遍地唱着,虞姬含泪和唱,左右将士,无不垂泪,莫能仰视。曲终,虞姬为不拖累项羽,拔剑自刎。
美人之死,成为了压垮项羽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再无留恋,趁着夜色,率领仅剩的八百骑兵,向南突围。
第八章:乌江自刎,千古绝唱
天亮之时,汉军才发现项羽已经突围。刘邦急令五千骑兵穷追不舍。项羽一路奔逃,渡过淮河,当他到达东城时,身边只剩下了二十八骑。而身后的汉军追兵,仍有数千之众。
项羽自知,今日在劫难逃。他停下马,环顾着身边这二十八位忠心耿耿的勇士,凄然笑道:“我起兵至今八年,身经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他顿了顿,眼中重新燃起了战神的火焰,对部下们说:“今日,我当为诸君快战一场,必定要为你们冲破包围,斩杀敌将,砍倒帅旗,让你们知道,是天要亡我,不是我不会打仗!”
说罢,他将二十八骑分为四队,从四面向山下冲去。他约定,在山东面三处集合。
项羽一马当先,大喝一声,冲入汉军阵中。他如虎入羊群,长戟翻飞,汉军被他一人一骑冲得七零八落。他亲手斩杀了一名汉军都尉,杀伤近百人。当他冲到预定地点集合时,四队人马汇合,仅损失了两人。
部下们心悦诚服地说:“诚如大王所言!”
然而,个人的勇武,终究无法改变战局。他们再次杀出重围,一路向南,奔向乌江。
在乌江渡口,一位亭长早已备好了一艘小船,在岸边等候。他对项羽说:“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这是一个可以东山再起的机会。回到江东,凭借他的威望,重聚力量,卷土重来,并非没有可能。
然而,项羽却拒绝了。他惨然一笑,说:“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他将自己心爱的坐骑乌骓马送给了亭长,然后下马,命令骑兵们也全部下马步战。
最后的战斗开始了。项羽与他最后的二十几名勇士,手持短兵,与蜂拥而至的汉军展开了最后的肉搏。他们奋力死战,又杀死了数百名汉军士兵。项羽自己也身负十几处重伤,浑身浴血。
在混战中,他看到了汉军骑司马吕马童。项羽认出他是自己的旧识,便对他喊道:“若非吾故人乎?”
吕马童不敢正视他,侧着脸指给别人看:“此项王也。”
项羽坦然地对他说:“我听说汉王用千金和万户侯的封地来悬赏我的人头,我今天,就送你一份功劳吧!”
言罢,他举起手中的剑,横颈一挥。
一代霸王,就此倒下。时年,三十岁。
他的死,宣告了一个英雄时代的终结。他的尸体被汉军将士们疯狂争抢,最终由王翳、吕马童等五人分得,他们五人,也因此都被封了侯。
尾声:不肯过江东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千年之后,女词人李清照写下了这首荡气回肠的诗篇。这或许是对项羽一生最精准的概括。
纵观项羽的一生,他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拥有神级的军事才能,巨鹿之战、彭城之战,都是足以载入军事史册的经典。他的勇武,千古无二,是冷兵器时代个人英雄主义的巅峰。他的人格魅力,足以让八千江东子弟为他死战不悔,让虞姬为他含笑九泉。
然而,他又是政治上的侏儒。他残暴嗜杀,火烧咸阳、坑杀二十万秦卒,尽失民心。他刚愎自用,不能听取范增的良言,最终众叛亲离。他重名轻利,在鸿门宴上放虎归山,为自己种下败亡的种子。他信守匹夫之勇的“道义”,却不知政治斗争的本质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从24岁起兵,三年灭秦,26岁便达到了分封诸侯的人生巅峰。他的一生,虽然短暂,却几乎每一年都活在高光之下。他败了,但败得轰轰烈烈,败得像一场壮丽的日落。他输给了刘邦,那个比他更坚韧、更狡猾、更懂得利用人性的对手;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更是输给了自己那高傲、纯粹而又不容于乱世的性格。
乌江边,他拒绝渡江,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他无法接受一个失败的自己。他的世界里,只有霸王,没有逃将。自刎,是他维护自己最后尊严的方式。
历史没有如果。但我们仍不禁会想,如果项羽听了范增的话,如果他过了江东,历史又会是怎样一番面貌?然而,历史正是因为没有如果,才显得如此厚重而迷人。项羽,这个失败的英雄,以其独特的悲剧性,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比许多成功者更为深刻、更为动人的印记。他的故事,将永远被后人传唱,激荡着无数热血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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